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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聞花傷心事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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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早前面百花樓的小廝就給謝三郎送了點心,說是位大人賞給西西姑娘,西西姑娘覺得新奇,又將它拿給謝三郎。

謝三郎早上吃了兩碗面,剛放下碗呢,見那小廝來了,眼睛亮的發光,驚喜道:“是西西送給我的?”

“是呢,她道謝三爺最喜歡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了。”

謝三郎捂著嘴,笑意從眼裏溢出來,“可瞧她沒把我給忘了。”好容易等那小廝走了,謝三郎坐在繡凳上將食盒打開了。

精致小巧的糕點呈墨綠色,揮手一扇便可聞到茶葉的新香,謝三郎捏起一只小豬狀的,戳著它肚子,問:“這是個什麽東西,茶葉做點心不苦麽?”含進嘴裏,綠茶的微澀被淡淡的蜂蜜調和,倒生出幾分融洽來。

“木姜,你也來嘗嘗。”

木姜也捏了一個,是一朵小花,做的綠葉是新茶的味道,花便不知是什麽味了,只覺得清香,沒有玫瑰的濃郁,也沒有桂花的膩人,但生出幾分清甜可口。

謝三郎見她皺眉,看了眼,抹了嘴角的細屑,“這可是櫻花,沒見到過吧。”

“櫻花?”

“扶桑特有的花,花每支三五朵,成傘狀花序,萼片水平開展,花瓣先端有缺刻,怎麽樣,是不是覺得我很博學?可千萬別崇拜我,我已經有西西了!”

木姜坐到謝三郎身邊,奇怪:“為什麽長安城裏有扶桑國的東西”

“那羸弱小國,臨海而生,地方小吃的少,想依靠大國學些個手藝,佛學,一去而來,長安城的番子就多起來了。”

木姜沈默,說不清是什麽感覺,只道細細的一縷線牽在這,又牽在那,弄得人雲裏霧裏。

謝三郎將糕點都放到食盒上,果然在下面看到一個卷的小小的紙條,開心的拍頭,大笑:“哈哈,果然西西沒忘記我。”

打開,裏面的字跡仍然娟秀流暢,謝三郎看了又看,捂在心口:“她約我晚上和她見面呢,我還以為她將我忘了呢。”

眼前的人高過她一個頭,卻瘦的緊,沒有尋常男子那樣濃眉大眼,高大壯碩,生的一張女人的臉,舉手投足間也娘兮兮的,很八卦,很不著調。木姜知道,他像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動物稀裏糊塗的踐踏自己的領地,但她卻無力趕走他。落入風塵,他想哭就哭,想笑就笑,活的沒心沒肺,木姜在自己小小一隅裏悶著窗子活的小心翼翼,偏生他闖了過來,不顧一切的砸開周圍的黑暗,末了揮了揮衣袖,什麽都不要,什麽都不帶走。

怎麽會有這樣的人?

木姜的心麻麻的,好像喝了一瓶花椒油,若無其事的說,“好啊,那就去啊,蠻好的,真的。”可發緊的喉頭像被油掐的緊緊的,她只能笑笑,望著食盒上的糕點,看著食盒上細密的紋路,道:“三爺這可是開心了?”

“是啊。”謝三郎站起身子,去翻自己藏好的盒子,他拿出裏面的金銀財寶,亮的晃眼,問:“你說這些給西西,她會喜歡麽?”

“……喜歡。”

“可她喜歡才子,你說我要不要背幾句詩,讓她對我刮目相看?”

“三爺有心,西西姑娘定然是開心的。”

“你說念些什麽好呢?”

木姜低著腦袋想了會兒,道:“墻外秋千墻外道,墻外行人,墻裏佳人笑,笑漸不聞聲漸悄,無情卻被多情惱。”

謝三郎翻開詩集,找到這一句,取笑道:“錯啦,木姜你看,你念反了。”

木姜回過神,擡頭看了他的丹鳳眼,染著笑意,尾梢像吊著一朵小小的桃花,她抿下那種淡淡的酸澀,又想到前些日子還在告誡謝三郎,不能羞呢,今日便到自己了,她小心的收斂起自己的心思,說,“三爺我再說一個怎麽樣?‘山之高,月之小,月之小,何姣姣,我有所思在遠道,一日不見兮,我心悄悄。’”

謝三郎一聽,砸吧砸吧,覺得對味兒,一拍大腿:“就這個了。”

夜裏,夏蚊成雷,偏生謝三郎熏了香,像個移動的靶子,蚊子大軍朝他不停的進攻,他一手提著燈籠,一手摳著癢癢,眺目遠望,像一個望婦石。

好久,樓梯間才傳來淺淺的腳步聲,謝三郎幸喜的跑過去,也不摳他臉上的蚊子大包了,笑道:“西西,你來了?”

月光皎潔,連關上了的窗戶都擋不住,木姜躺在棉被上,想睡,腦子卻清醒的很,但坐起來,卻不知該做什麽事,只得楞在那,去將窗戶開了。

夜風帶著暑氣,吹在臉上,倒蒙了層細細的汗珠,不遠處,百香樓像個安靜的女子佇立在那,細細的凝視著夜間懷情的兒女,天太熱了,木姜心想,可她只穿了一件麻衫,背後卻沁了層汗珠,怎麽回事,難道她會不知,她只想裝聾作啞,糊弄了過去,可越讓自己不想,越是在意,徘徊之間,披上了衣衫,朝著城外走去了。

茅舍仍舊是原樣,沒有人進來過的樣子,她側身躺在床上,試圖呼吸到何偏正的氣息,驅逐心裏的悵然,可惜沒有,鉆進鼻腔裏全是棉被溫暖的味道,雖然好聞,但少了人氣。

她拉過棉被,將自己的肚子搭上,擡起手,描繪山川湖海,也許此時何偏正抱著劍走下明山,招來船家,渡過浩浩無垠的大湖,也許船家打上一條鮮活的魚,燉了湯,正好溫潤他饑餓的肚皮,也許,也許……

謝三郎握著拳頭輕輕咳嗽兩聲,望著又圓又大的月亮,覺得天時地利都站在他這,他這一次一定要將崔玠比下去,可惜他望了月亮,又望了望西西,忽然腦袋空空,卡了殼,他有些惱,苦著一張臉,冥思苦想。

西西卻問:“你前些時日一直來找我有什麽事?”

謝三郎終於想起來了,他拉著西西的手,說,“西西,你聽,我給你念詩,山之高,月之小,月之小,何姣姣,我有所思在遠道,一日不見兮,我心悄悄。”

西西一楞,敷衍道:“不錯。”

謝三郎大喜,心裏美滋滋的,西西卻拉住他的手,說:“三郎,我要的東西呢?”

那日她寫了信告訴三郎,要和他相會,要他帶些銀子來,說樓裏的花銷不夠。

可憐謝三郎生怕她受了委屈,把所有的積蓄拿來了,裝在盒子裏,獻寶一樣,說:“西西,你看,這是我所有的家當!”

聞言,西西驚訝的看著他,手裏的盒子像有千斤重,抱怨道:“拿這麽多做什麽,你不用了嗎?”

“我是男人,男人不花錢也行,你一個女孩子,要買珠花,要買衣衫,還要在樓裏上上下下的打點,怎麽少得了銀子!”

西西鼻子一酸,撲在他的懷裏:“三郎,你對我真好。”

謝三郎的下巴輕輕蹭著她的頭頂,說:“當然,我謝三郎這五年裏,從指縫裏溜走的東西太多了,總得使些力氣留下一點兒才行,西西,我們不求年輕時候如何,也求不起,只願我們老了,皇帝大赦天下,樓主願意將我們放出去,我們就找個不窮也不富的地兒,過我們的下輩子好不好?”

說不感動都是假的,範西西從小流入風塵,耳濡目染是男人的逢場作戲,她偶然發現一個腦子不怎麽好使的謝三郎,原本只想逗逗他,尋他開心,沒想到他卻當了真,真的存了心思和她過一輩子!可惜,這承諾太重,她給了一人便不能給第二人了。

於是她岔開話題,貼著他的耳朵說:“解藥在樓主身上。”

“西西?”

範西西抱著盒子,轉身離去,但下樓的時候,盈盈秋水間似有掙紮:“三郎,你要好好聽話,不要惹亂子。”

“西西你放心,現在木姜在我身邊,她時刻提點著我呢!”

西西也從田嫂那打聽過,木姜是個實在人,不會……騙謝三郎。她掉頭,步伐有些淩亂,不敢再回頭看一眼,她怕自己心軟,但離弦之箭,發不發都得走!

樓下,崔玠一把抱住她,西西流淚靠在他肩頭:“玠郎,我這一走怕是回不去了。”

崔玠拍著她的背,安慰道:“有我在,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。”

眼前大霧彌漫,一葉扁舟行在光滑的湖面上,木漿輕劃,層層浪波染到木姜的腳邊,她蹲下,拂去霧氣,舀了一捧水,遠處水墨般的山巒直插雲霄,她瞇了瞇眼,低頭,見湖面倒映出自己的臉,鵝蛋型,遠山眉,微蹙的鼻尖,忽的,那水面漣漪起,一張棱角分明的臉浮了起來,森白的牙齒,紅的刺眼的血,木姜嚇得跌在地上,哆嗦的發現,那人是何偏正。

“何某此行若能活著回來,必細講此行有趣之事。”

她驚嚇,脖子上的汗匯成小流,低頭一看,手裏捏著的信紙已經皺皺巴巴了。

還好,只是一個夢而已。

望向窗外,又是一個艷陽高照的日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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